除了有美妙的自然风光,喀拉拉还是印度知名的人文圣地。我们计划在这里住四个晚上,可是选择的那家民宿只有后三晚有空房。于是,老板娘建议我们第一晚先住在她叔叔家里,第二天再搬去她那里。 喀拉拉人热情好客。从一进门起,叔叔阿姨就俨然一副要领养我们的架势,嘘寒问暖,把所有的大事小事都嘱咐了个遍。我和老公铭基都不是“自来熟”的类型,隐隐觉得有些压力。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他们早就吃过了,可还是坐在对面,一边看着我们吃,一边和我们聊天,很快就把我们的来龙去脉摸了 个一清二楚。了解到我们对印度的热爱,叔叔阿姨非常高兴,更令他们感到满意的是我们(曾经)的职业。“我也是做投资理财的,跟你算是大半个同行吧。”叔叔 呵呵笑着说。可是听说我们去年就辞职去旅行,叔叔阿姨似乎没办法接这个事实。他们看起来满脸疑虑,可是出于礼貌又不好说什么。他们也完全没问我们去了哪些 地方,旅途中有何感想,这个话题马上就被有意地忽略了。 话题转回到叔叔阿姨身上。他们兴高采烈地从壁橱里拿来一个漂亮的相架,挨个儿向我们介绍照片里的人。那是一张全家福,足有十几个人,不知是在什么场合拍的,每个人都穿着正式华丽的晚宴礼服,看起来简直像是只会在广告片中出现的模范家庭。 “这是我的大女儿,她是硕士毕业,旁边的这个是我的大女婿,在xx公司工作;我的二女儿,硕士毕业,在xx公司工作;我的三女儿,也是硕士毕业。”他一个 个介绍过去,满脸骄傲。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对劲儿。叔叔阿姨一共生了五个女儿,前面四个都已结婚,只剩下最小的女儿还住在家 中。叔叔说为了小女儿的嫁妆,他 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退休。小女儿此时恰好走进客厅,阿姨伸手一指,大声说:“这是我们的小女儿Jasmine,她是硕士!她在FedEx(联邦快递)工 作!”真的毫不夸张,就在那一刻,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当一个人的所有特点只能被简化为学历和工作,我就发自内心地觉得可怕。 我和铭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以低下头去吃东西来掩饰内心的震动。可是叔叔还没有放过我们,他身体向前微微一倾,满脸严肃地问:“你们的父母分别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下我真的愣住了。向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询问他父母的职业,就算在中国,虽然不能说是匪夷所思,却也实在有些不合适。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当年刚工作参加培训时,作为一项培训项目,我和几个同事去英国的一所公立中学教了一天书。为了尽快和那些正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搞好 关系,大家都互相做自我介绍,每个人都尽量说得有趣一些,现场的气氛非常好。可是,有位在迪拜办公室工作的印度裔女同事忽然像吃错药似的抛出一个问题: “来,告诉我,你们的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教室里顿时一片死寂。我盯着她拼命使眼色,可是这位印度女同事以为同学们没听清,开始逐个点名:“你!你先 说吧,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爸是救生员。”第一个被问到的女孩翻了翻白眼。“我爸爸没有工作。”第二个学生很不情愿地小声说。印度女同事的笑容顿 时凝固了。第三个学生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我没有爸爸。”到了这个时候,我的这位女同事就算再迟钝,也终于明白自己到底问了个什么样的蠢问题 了。此刻的我很想知道,如果把眼前这位叔叔放进当时那个环境,他会有何反应?又或许这真的是文化差异?他们习惯把人贴上标签,分类放进格子里,这是否是种 姓意识在生活中的影响? 第二天,我们从叔叔阿姨家搬回原先订好的民宿。这间民宿的老板夫妇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对客人的态度亲切而不过度亲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我们终于松了 一口气。难得民宿的走廊上能收到wifi信号,于是我每天晚上都在走廊的桌子上用笔记本电脑上网、写日记,直到半夜才去睡觉。有一天,老板实在忍不住了, 经过我的桌子时,唐突地停下来发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经过叔叔阿姨家的“前车之鉴”,我懒得和他解释什么辞职旅行的事,就直接告诉他辞职前的职业。 他却好像吓了一跳:“你?投资银行?” 老板好像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从此每次见面都用古怪的眼神盯着我看个半天,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金融投资人士的轮廓来,可是一次又一次失败。 有一天,我和铭基特地起了个大早去郊外的小镇看大象洗澡。因为实在太早了,老板一家还没有起床,院子的大门没法打开。不想扰人清梦,我们犹豫了一下,直接 翻墙出去了。几个小时后回来,老板娘看见我们,非常惊讶。“我还以为你们没起床呢。”她说,“你们没有钥匙,怎么出的院门?”我们据实相告。她倒抽一口冷 气,整个人看起来都快要昏过去了:“我的老天!你们翻墙?”晚上,我照例坐在桌前打字,老板经过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听我太太说,你们今天早上翻墙出去 的?”我点点头。“就为了看大象洗澡?”我又点点头。 他迟疑了一下,本想走开,可又实在忍不住,终于鼓起勇气又问了一次:“你,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